不得不娶的皇后（上）
昔日的皇上被拖出去处斩。
万里冰封，那一簇喷射的红就像梅花怒放……在这万里雪飘的日子里，抛下凤冠霞帔，我成为了当朝天子。我是曾经的皇后，是我亲自结束了先皇的统治。
本以为仇恨之火早已烧干了眼泪，没想到还是让泪水爬满了脸庞。
“皇上，您的妆花了……”
“无妨。”
透过泪雾，俯视着雪中的群臣朝拜，往事过往就像走马灯一样翩然浮现。也许是我时日无多了，毕竟扳倒先王已经耗费了太多太多精力……
我白玉霄，白府嫡长女。自幼熟读诗书，虽擅长舞文弄墨、妙手丹青，却并不被冠以才女之名。只因我常扮作男子，舞枪弄棍、骑马射箭。
那年初春，长安众公子策马同游，我也混迹其中。山花烂漫，临溪而渔。席间觥筹交错，杯盘狼藉。
正值豆蔻年华，本应情窦初开，可我却还是憨头憨脑。鲜衣怒马，丝竹笙歌，喝酒投壶，好不快乐……
我本天真烂漫，只是有些淘气。酒过三巡，众公子已经栽倒，我自己骑着马溜走了。一个个如此不胜酒力，真是弱爆了。
“小公子请留步。”我勒住马，诧异回头，看到一个老道。
“何事？”
“小公子虽命途多舛，但日后必大有作为。”
“何以见得？什么作为？”我心想，这老道还不知我是女儿身呢，就在这里奉承谄媚。
“天子如何？”老道一笑。
真是信口开河，难不成让本小姐弑君夺权？搞不好要掉脑袋的！
“皇后尚有可能，天子就算了。”我随口胡诌，反应过来时赶紧捂嘴。抬眼一看，老道已经不见了。
神经病，白天活见鬼了。可是没有想到，这天说的话，全都一语成畿了。
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。
我已到了及笄之年，越发出落得美丽端庄。有时照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的容貌也不由地感慨：“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。”
已经不再男装了，每日出门必精心打扮。画着美丽的远山眉，贴最时兴的花黄。因不肯打耳洞而无法佩戴明月珰，但是秀发间插着的步摇美得让人心颤。
曾经忽悠有着一起喝酒投壶的公子们，还会戏称我为“白公子”。
一直不见有人提亲，我觉得有失颜面。虽说年少时顽劣，可现在好歹也是才女了。怎么如此好事不出门、坏事传千里呢？心情极差，我磨好墨，决定临摹墨梅图消消火。丫鬟小绿悄悄说：“小姐，听闻当今圣上圈定您为皇后了，已经暗示各公子谁也不能来向您提亲。”
“真的假的！”
“奴婢怎敢欺骗小姐？小姐如若不信，可以去问小茶。”
当今圣上，我当然有印象。一次河边打猎，一根箭“嗖”地向我射来，还好我眼疾手快躲了过去，却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摔进了河里……湿漉漉地回到家被关了三天禁闭。
晚上回想白天发生的事情，那箭虽然俶尔即逝，可我认出来了，是圣上的。
那根箭既是他放的，我自然对他印象不好。但念在那时我是男装他也许不认得我，就算了。如今要娶我当皇后，喜滋滋的早就不记得了老道说的“命途多舛”。
毕竟年轻，心真是大，那时真是一个傻丫头。
纳采、问名、纳吉、纳征、告期。果然，该来的事情，一件不落地来了。虽然只是象征性的……
稍有遗憾，我对皇上没有感情。出嫁前没有感受过所谓的“只缘感君一回顾，使我思君朝与暮”。可是他既然娶我为后，想必是喜欢我的，举案齐眉、相敬如宾的日子倒也不错。
只可惜，我想错了，年芳十五的我还是过于天真。
略微瞥了几眼嫁妆，翡翠手串成盘、金珀手串成盘、珊瑚手串成盘……甚是丰厚，不由地叹气，家境果真如此殷实？我寻思着结个婚还倾家荡产了？这样的念头仅仅一闪而过，就被即将大婚的喜悦冲走了。
每天忙着学出嫁的各种繁琐礼仪，早已心神疲惫，只盼望着早日成婚……
大袖裙襦，金翠花钿，是我的穿戴。 青雀白鹄舫，四角龙子幡；婀娜随风转，金车玉作轮；踯躅青骢马，流苏金镂鞍，是送我入宫的阵容。
一番繁琐细碎而又隆重得礼节折腾下了，我已经筋疲力尽了，大婚的喜悦被涌上来的困意取代，我以袖掩面时悄悄打了哈欠。
洞房花烛，我终于见到了皇上的庐山真面目，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。他粗暴地揭开了我挡着着脸的红纱，冷冷地递了合卺酒。
“喝了。”
“是。”
我一脸懵逼地一饮而尽，看着皇上怒火中烧的表情，更加懵逼。
“您…您不喝吗？”心已凉了半截，我发觉到了之前的想象过于美好，我根本没有搞清楚他对我是什么感情。
“举起来，跪下。”
“是。”
我乖乖照做，心里已经极度不满。作为白家的嫡长女，哪里受过这种待遇？即使是家中长辈责罚，那也是长辈啊！眼前的王上，明明只是比我略大两岁的少年郎……想象中的举案齐眉哪里去了？
“没我命令不许起来。”他轻蔑地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，拂袖离去。
这是人干得事儿吗？他刚走我就坐到了地上。愤怒和委屈一并涌上心头，还夹杂着茫然，明明没有人告诉我，事情是这个样子。我本想问问他到底喜不喜欢我，可是事实摆在眼前……
华服珠翠，尽显了我的狼狈。
小山重叠金明灭，鬓云欲度香腮雪，懒起画蛾眉，弄妆梳洗迟……
我终于体会到了这首词是什么心境，一种被遗忘的感觉，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再与我有关，我看着镜子中憔悴的脸、无神的目光。这是我吗？曾经年少风雅、鲜衣怒马的白公子？倾国倾城的白家嫡长女白玉霄？
闲来无事，随手翻了翻娘家带来的陪嫁物，竟翻出一本《孙子兵法》！什么鬼？陪嫁清单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。是亲爱的绿绿和茶茶大意了吗？
夜里失眠，就秉烛夜读。看看书时间还是会过得快一些，我已经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子了，短短几天就恍若隔世……
那一日，我正蓬头垢面地看书，已经看完了整本的《孙子兵法》，正要合上眼睛回味一遍，书被人狠狠地夺走了……
“皇上？”我一回头看到了他冷若冰霜的面孔。
“皇后对兵法很感兴趣。”他脸上挂着戏谑的冷笑。
“那年沂水河畔，就应一箭射死你。”他挑衅地说。
“请皇上明示，臣妾究竟哪里惹到皇上了？”
原来，那一箭是故意的，我仿佛晴天遭到一个霹雳。
“你是朕不得不娶的皇后……娶你仅仅是因为母后的遗诏。”
……
气血攻心，我昏死了过去。
醒来已是黄昏，夏末，庭院中的花全部败落。因为一场暴雨，满地落叶，一片衰败荒凉之景。
我已对皇上彻底失望，他待我极差，没有原则，没有下线。所做之事并不像一个君主，他不合礼法，自以为是，肆意妄为。
我所想象的圣主，应该有这样的思想：“民为贵，社稷次之，君为轻。”眼下他全反过来了，我是皇后，可我也是白家小姐，也是民啊！
边关传来急报，蛮夷入侵。兵力不足，粮草稀少，难以坚守，请求王上调兵。
朝廷之上，他迟迟不同意调兵。我毫不奇怪，他做什么我都见怪不怪，冷眼旁观。
说来奇怪，我在花园里发现一个狗洞，好奇地探头，仿佛若有光？我试着进去，摸索着爬了一会儿，竟然逃离了出来！真是天助我也，我自由了。可是想到了白家上下，皇后私逃，不是在给白家招祸吗？我不情愿地准备再回去，却听到有孩子在哭。
“小朋友，你怎么了？”我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。
“呜呜呜，姐姐，我好怕，圣上派人抓走了我的父亲去充军…娘亲早上出门挖野菜，现在还没有回来…我好怕…”小女孩眼泪涕零地诉说着。
心头一震，这该死的厮养着一堆禁军，却还去抓普通的百姓派往边塞……他祖宗八辈没教过他如何做人？简直无可救药！
小女孩的经历让我心如刀割，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，只能摘下一支珠钗塞到她手里。
“如果有人欺负你，你就拿出这支珠钗，说是皇后娘娘的…”
最近梦魇缠身，总是梦到衣衫褴褛的人被官吏驱赶着派往塞北……跪地大哭的妇女、童孺。
“姐姐我好怕…”
我觉得呼吸困难，浑身疼痛。隐隐听到太医和小宫女的对话。
“皇后娘娘高烧，性命垂危，恐怕……”
“大人！您一定要救救她，她昏迷时总是喃喃着要上谏皇上，皇后娘娘心系天下……”
“这…”
只觉得一根冰冷的针刺来，梦魇瞬间幻灭…完全失去了知觉。
醒来时已经退烧了，我生无可恋地挣扎起来，想倒水喝。小宫女连忙扶住我，把水端来，“娘娘，您终于醒了？”
她的双眼哭红了，像桃子一样。
“为您医治的太医连夜逃走了，他说这次病倒，是皇上让人在您的饮食中下了毒……如今他医好了您，怕自己性命不保而连夜出逃……”
“他还说，让您当心，他敬您心系天下…”
……
“娘娘，您怎么不说话啊！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我无精打采地回应了一下。这该死的厮如此草菅人命！再怎么说，我也是一国皇后，又不曾犯下什么大错……因遗诏娶我，又因一己私欲加害于我……
朝堂之上，我跪地行了一个大礼。
“当今徭役繁重，民不聊生。百姓家中的精壮劳动力被您抽去服兵役，老人妇孺食不果腹、衣不裹体。望圣上减轻徭役兵役……”
“大胆！后宫不得干政！”他一声怒喝，“来人，把皇后拖出去杖三十！”
“皇上且慢！臣看娘娘所言甚是！水能载舟亦能覆舟，民亦然。”
“皇后娘娘深明大义，臣等甚感欣慰！”
…
两位老臣人头落地，我被打得不省人事…他大概奇怪吧，为什么我被打了三十杖还能活着？本小姐就是命硬！
秋风萧瑟，我跪在两位老臣的坟前重重地叩了头。明明是一心为国的忠臣，最后却被冠以罪臣之名处死….
我想到了父亲，在我入宫前就已上书乞骸骨。年幼时还嘲笑父亲懒惰，现在想来，伴君如伴虎，父亲是想明哲保身吧……
文/蓝瑾瑜原创
